文学博士:陆新和
我就是王法
丛林法则
一座有着百年传承的佛教寺院,被自己的“娘家人”、“父母官”蒙在鼓里,亲手卖给了当代圈地集团。昨日曾为庄严道场,今天只剩断壁残梁。曾经佛韵经声,只剩衰草枯杨。短短两天,我们亲眼直击了一次“信仰”在当代中国的猝亡!
上百人围攻的拆迁队,武装到牙齿的大型设备,被捣毁的佛像,一病不起的法师,惨遭围打的护持者……不,这不是所谓的“打砸抢”暴乱事件,也不是文革现场,而是福州市晋安区有关部门,正在以此独特的方式,“庆贺”瑞云寺“乔迁之喜”!
2013年12月8日,这是一个让人终生难忘的日子,也将成为佛弟子心中永远的痛。
在强盗毁寺者“滚回家去”的詈骂声中,在正义者临危不惧的呼喊声中,在信仰者绝望无助的哭泣声中,我们知道,又一块在商品经济、地产开发重重侵占和谋夺之下的“文化绿洲”已经沦丧。法师在呻吟,佛陀在流泪,文化在流血。这是灵魂惨遭物欲侵占的血泪控诉:为什么发展经济,非要以灭绝人性作为代价?!
谁为做依怙
一方百姓,谁为依怙?光天化日,王法谁申?当地有关部门始终以一副“娘家人”姿态,信誓旦旦表示要“密切联系群众”、做瑞云寺的知心人、父母官。然而当笑意盈盈的面具下露出吃人的獠牙,人们才猛然惊觉,这位“娘家人”,原来竟是狼外婆!
五个月前有关部门迫于压力勉强给出的“进一步了解情况,将继续沟通协商,争取早日签订协议和谐搬迁”的承诺,终于被证明不过是一个愿景美好的缓兵之计。有关部门不仅绕过法律规定的“宗教活动场所”主体瑞云寺,私自与拆迁方签订了违法的拆迁协议,而且还大包大揽为拆迁队充当急先锋,甚至成立非法的“村民管委会”妄图取代寺院住持、接管瑞云寺,与利益主体联手谋害自己治下的“子民”。
在光天化日的法治社会,“依法治国”的贯彻落实者地方政府,居然就这样公然实施着非法牟利、鱼肉百姓的勾当。而寺院的主人、瑞云寺僧团就这样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,被自己的“父母官”送上了绞首架。
某领导曾强硬地说,“‘区民宗局不带头拆’的承诺,我给不了”。瑞云寺不仅要被非法强拆,而且还要由“娘家人”亲自带队来拆!有关部门,究竟是“公仆”还是“强盗”?是在“密切联系群众”,还是在“加紧出卖群众”?手无寸铁的百姓,究竟是如其所说的“服务对象”、呵护的子民,还是有利则压榨、无利则抛弃的“草芥”?
这一切,恐怕唯有去问那笔不明去向的巨额拆迁补偿款了。
信仰之死
一座寺院的生死存亡,就这样撇开了身为主人的僧团,如同自家后院一般,被人肆意决定了命运。没有意见的征询,没有合法的程序,甚至没有最起码的耐心和应有的尊重。在强拆过程中,有关部门对瑞云寺僧团的种种违法威逼恫吓,值得整个社会共相观瞻:
“若拒不搬迁,将派晋安区佛教协会人员进驻寺院进行整顿,进行行政干预”;
“如果经过整顿拒不配合搬迁,将强行解除释明参的住持身份”;
“如不能说明10年来财务明细,不但人要立即搬走,而且要把住持送去坐牢、劳改”!
更有居住在瑞云寺附近的居士、网友说,两位七八十岁高龄的老法师,长久以来饱受有关部门的骚扰和恐吓。“白天晚上常有人串门闹事,让老法师食寝难安,简直就是要把人逼上绝路!……现在,两位老人家必须天天打点滴,扎了一手的针眼,拆迁者简直丧尽天良……”
大概,在有关部门眼里,没有宗教、只有寺产;没有人权,只有强权;没有信仰,只有利益;没有值得供奉于头顶的神圣,只有把别人践踏在脚下肆意凌虐的快意吧!
非法强拆过后,寺内供奉的肉身舍利“柯文佛”、韦陀像和其他菩萨像都已消失不见。被砸毁的释迦牟尼佛像倒在殿内,佛龛被损、面目全非,唯有残损的头部和跏趺的足部尚能辨认。佛像的碎片散落一地,现场惨不忍睹!
当一个社会暴力强拆的疯狂行径已经发展到敢于对宗教寺产、佛像下手,那么在这个世界上,还有什么他们不敢破坏?在他们心中,还有什么值得敬畏?当大殿内释迦牟尼佛像被砸毁的一刻,残存在施暴者心中的最后一丝良知已经轰然崩塌。
据了解,至12月9日,两位饱受摧残和惊吓的法师依然坚守在被毁的瑞云寺遗址上。村干部却肆无忌惮地对她们说,“你们赶紧回家,寺院不是养老院”!这已不光是夺寺毁佛,已然也在摧毁人的信仰。出家人已舍尘俗,寺才是家,寺被毁,以后住的也还是寺,而此刻这住寺的信仰资格也被夺了,被勒令返还俗家,深夜坚守废墟的资格也没有了而被连夜驱逐。文革是这样吗、有这么狠吗?这份信仰最后的两位守护者,已经被逼至走投无路的境地!如今,老法师被限制在新寺中,带出来的话是“这里是活地狱!”
带给中国无限创痛的十年浩劫已经过去,可现在这一幕却比文革有过之、无不及。当一个社会的宗教信仰居然遭受到如此非人的对待,甚至从谋夺寺产发展到毁寺灭佛、对老无所依的古稀老人进行无情驱赶和暴力恐吓时,这绝不是经济的进步,只是人性的倒退、信仰的死亡!
不可救药的民族,不只会向孩子们瞪眼,也长于向无力反抗的老者下手。此举标志着人性大幅回退、良知沦丧的“毁佛灭佛”恶行,多年以后重现人间。苍天垂泪、人神共愤!
丧钟为谁而鸣
伴随着这场人间惨剧的,是瑞云寺所在街区的张灯结彩,充斥视野的,是无数刺目殷红的条幅海报,有关部门用以宣传“造就平安为民祈福”和“庆贺”瑞云寺“‘被’乔迁之喜”。把信仰的死亡作为商业开发的垫脚石,把信仰者的苦难当成自己牟利的工具和手段,所谓“丧事喜办”,大抵也不过如此。
在轰轰烈烈的城市化运动过程中,楼盘立起了、文化倒下了,“物性”狂飙突进,“人性”却早已遗失在半途中。四面轰鸣的建设浪潮中,精神和信仰已经被挤压得不剩一丝生存空间。自称早已步入文明社会的人们,却在义无反顾地进行着丛林法则下的原始倒退。在这种情况下,有关部门以“妨碍教育发展”、“抵制旧城改造”为借口强行拆毁寺庙建立起的小学,能接续起古今传承的人文精神吗?能弥补这已经断裂的文化之根吗?能挽回这寸土地上曾经发生的罪恶吗?能拯救施暴者业已沉沦的灵魂吗?
老子曾说,“兵者不祥之器……杀人之众,以悲哀泣之,战胜以丧礼处之。”在哀悼信仰与良知的同时,对这“杀人之众”、“乔迁之喜”,我们唯有以悲哀泣之!
正如诗中所说:
没有人是自成一体、与世隔绝的孤岛,每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。
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,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。
所以,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,
它就是为你而鸣!